惟终

略微严肃历史向。

今天也是为菊耀的爱情流眼泪的一天。

“是我在这片竹林捡到的啊。”王耀模模糊糊地想着。

他此刻狼狈不堪地倒在这片竹林里，黄褐色的军装沾满血迹，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

有什么区别吗？这片国土之上，旁人不都是他王耀自己吗。

他仰起脑袋，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然后听见军靴由远及近的声音。

本田菊看着倒在地上的王耀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忽然再次失去开口的语气。

尤其是明明面色灰白软软地靠在竹丛底部毫无生气，看见他的瞬间竟然还可以微微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隐约竟然又让本田菊看见了几千年前他长袍飘然的温润残存。

——即使现在一个人站都站不起来，一个人还拿着刀。

有些滑稽呢。

自己就快死在他的刀下了吧。

王耀闭眼沉默，心下了然之余却又隐有了然。

明明很早就有了这种预感。

不久之前的傍晚，自己独自步行穿过京城，看见如血的残破夕阳下，鸦片烟呛人的气味弥漫在整个城市的上空，纸醉金迷的背后早已是腐朽不堪的阴影。

王耀自暴自弃地思考着，脑海中却突然掠过一个可怕的想法——

“为什么，自己什么也没有做？而是眼睁睁地看着它滑向深渊？”

说到底，都是自己的责任吗。

他慢慢地抬头，即使颈关节的每一处都发出了折损的哀号，但他仍是抬起头，看向本田菊。

“我就要······被你杀了吧。”

本田菊绷紧了下颔，看向了这个陪伴了他几千年岁月的青年。

不，不是陪伴。是自己的追逐与仰望，追着自己叫做“nini”叫着“哥哥”的存在。

低进尘埃里的情爱和信仰。

他想和耀君站在同一战线，拿着火炮，手枪甚至是军刀，扶着耀君的肩膀告诉他“不用害怕，我在你的前方，我们要同生死共进退。”

不可以啊。

他何其幸运又何其不幸，同耀君一起没入历史的浪潮之中，身不由己地来到历史的岔路口。

可是他脱下了和服换上了西装，跟在阿尔弗雷德的队伍背后，在一片鸦片烟气之中看着耀君向他伸出手。

可是他别过头，举起武士刀。

解释？解释有什么用处？跟别人解释本田菊拿起刀的时候有多么的难过多么的想哭多么的身不由己吗？没用的。放下刀他也是轴心国的成员，也是悦纳了明治维新成果的资本主义国家，也是所有上司心心念念“欲统治世界必先统治中国”，全国男丁高喊着“大和万岁”挥动横幅的本田菊，有一万个理由可以藐视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挣扎的王耀。

最最可笑的是，横幅上的片假名还是由耀君教给他的汉字而来。

竹林清茶，浓墨白宣，耀君和他手心手背相叠，手把手教他横平竖直地写。

他嗅着耀君发间淡淡的香气回头，看见耀君眯起漂亮的眉眼冲他淡淡地笑。

——是。王耀把他看做“弟弟”，叫着小菊这样可爱的称呼，。

但本田菊在那一刻听见自己的心脏悄悄一顿，从未有过的恐慌，紧张，卑微和那一丝丝的甜，准确地直击心底。

菊扭过头去，只觉得眼泪都快流下来。

现在也是。

上司给他的命令是“杀死王耀。”

“他是个威胁。”上司抿了抿茶水，看向本田菊，

本田菊淡淡地应下，即使眉心跳了跳。

他不是不知道王耀家里现在是怎样的破烂光景，就连向来习惯于跟随别国的上司都大着胆子在甲午海战上捞来了王湾，又在旅顺屠了城。

当时本田菊好不容易从禁闭室里放出来，听罢冲进上司的办公室，却是迎面一把手枪。

本田菊这才发觉，自己只是一个“国家”。

大和如今可以疯狂到连他也舍弃，但是他做不到。

双手可以扼杀大脑，但是大脑做不到，心脏也不允许。

大和是他的双手，但是本田菊的大脑属于他自己。

而他的心脏，属于王耀。

“我不会杀你。”

王耀愣了愣，抬起头看向面前领着军刀的少年那张漂亮的脸，在周遭的硝烟中像覆着白霜的樱花，越发的明亮惊艳。

他这才恍然发觉捡到他的那一天，早已经是千年以前的事情了。

微微愣神间，本田菊又放软了口气，低低地叫了一声：“耀君。”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听得王耀整个人都颤起来，却又重归于沉默。

是啊，本田菊不会杀了他王耀，可是大和民族早已对华夏举起来带血的屠刀。

王耀眼神一凛，猛地挣起身来，张开未负伤的右手——

华夏就算被人踩到泥里，骨血中的那抹韧劲也不会磨灭。

本田菊下意识地眯起眼，扬腕挥刀，却在没入血肉的下一秒恍然色变。

黄褐色军装上晕开了大团的血迹，耀君摇晃着倒下去，想开口却咳出了更多的鲜血。

只有那一双狭长的眼睛依旧带着苦涩的笑容，一双手冲他摊开了掌心——

没有。

什么也没有。

好疼。

意识在模糊，王耀正在勉力阻止自己滑向那个深不见底的深渊。

他拼命地睁开眼想看清楚些，终于看清了小菊通红的眼圈，和强忍着使自己不要流下眼泪来。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隐约看见好多年前的那个小孩子，踉踉跄跄地摔倒在地上，却忍着眼眶中的泪水冲他扬起掌心中那捧初开的花，粉雕玉琢的脸涨得好红。

 指尖上传来隐隐的触觉，好像是小菊在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手心，却又缩回了手。

王耀睁开眼睛想要看清，但他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明明还有好多想说——

你要好好对湾湾，我一定会接她回家的。

你一定要小心，阿尔一定会入场的。

你也要······小心我啊。我会回来的。

——我们会再相逢的。

本田菊看着伊利亚把陷入昏迷的王耀抱起，注意到他的目光之后还向这里偏头露出一个微笑。

本田菊不想回应他。他蜷缩在废墟的角落里，双手握紧武士刀的刀锋，淋漓的鲜血肆意流淌，混合着刀刃上王耀未干的血迹，打湿了他身下这一片土地。

良久他才站起来，擦干了满脸的泪，头也不回地往反方向走去。

耀君，我答应你。

我等你到一切结束的时刻。

”待到硝烟散尽再相逢。“

我答应你。

我只是会时不时地，想念你罢了。

哥哥。